我叫赵磊,今年三十五岁,在县城开了家五金店。要问我这辈子最闹心的亲戚是谁,那得数我大堂嫂刘艳。不是因为她坏,是她那一身风流债,把我们老赵家搅得鸡犬不宁,最后连我大伯都差点被气出个好歹。
我老家在赵家庄,村里大半姓赵。我爷爷哥仨,我爸是老三家的独苗,大伯家就我大堂哥赵强一个儿子。强哥比我大五岁,性子闷,不爱说话,二十岁那年去南方打工,回来就带了个媳妇,就是刘艳。
我记得清清楚楚,那是2008年春天,强哥领刘艳回村那天,整个村子都炸了锅。刘艳穿了条红裙子,头发烫成波浪卷,脸上擦着粉,嘴唇红得像樱桃,站在土坯房门口,跟画里走出来的人似的。村里娘们儿都扒着墙缝看,嘴里啧啧称奇:“强子这本事,哪儿找的这么俊的媳妇?”
大伯乐得合不拢嘴,忙前忙后地张罗婚事。我妈偷偷拉我到一边:“磊子,你看这姑娘,眼尾上挑,不是个安生的。”我当时不懂这些,只觉得堂嫂真好看,跟电视里的明星似的。
婚后头一年,刘艳还算本分。强哥继续在南方工地干活,她在家跟大伯大伯母种地。农闲时她不爱跟村里娘们儿凑堆家长里短,总爱往县城跑,说是买东西。每次回来都穿新衣服,脸上的化妆品也越来越讲究。
我那时在县城读高中,周末回家常撞见她。有回我骑自行车路过村口,看见她从一辆黑色轿车上下来,司机还给她递了个礼盒。我喊了声“嫂子”,她吓了一跳,赶紧把礼盒藏身后,脸上红一阵白一阵:“磊子放学啦?这是……你哥托人捎的东西。”我点点头没多想,现在想想,强哥在工地上哪能认识开轿车的人。
变故发生在2010年夏天。强哥在工地摔断了腿,躺了大半年才拄着拐杖回家。家里顶梁柱倒了,日子一下子紧巴起来。大伯母天天抹眼泪,大伯愁得头发都白了。刘艳却像变了个人,以前还下地干活,现在整天打扮得花枝招展,说是去县城找活干,早出晚归,谁也不知道她具体干啥。
有天我放假回家,刚进村就听见大伯家吵翻天。我赶紧跑过去,见大伯举着拐杖要打刘艳,大伯母在一旁拉劝,强哥拄着拐杖站在院里,脸憋得通红。
“你说!你昨晚干啥去了?”大伯气得浑身发抖,“张老五家媳妇亲眼看见你半夜才从村西头王老板的车上下来!”
刘艳梗着脖子:“我跟王老板谈生意呢!他说能给我找个超市收银员的活儿!”
“谈生意谈到半夜?你当我老糊涂了?”大伯拐杖往地上一跺,“我赵家没有你这样的媳妇!你给我滚!”
“滚就滚!”刘艳哭着跑进屋里,没一会儿拎着个包出来,路过强哥身边时,狠狠瞪了他一眼,“赵强,你就是个窝囊废!”
强哥“哇”地一声哭了,蹲在地上用拳头砸自己的腿:“都怪我!都怪我没本事!”
刘艳这一走就是半个月。大伯气得卧床不起,强哥整天唉声叹气。村里流言蜚语满天飞,说刘艳跟县城那个开矿的王老板跑了,还有人说看见她在KTV陪酒。我妈看着不落忍,托人去县城打听,才知道刘艳真在超市当收银员,只是下班后常跟王老板出去吃饭。
我妈劝大伯:“哥,现在家里这情况,艳子能挣钱就不错了,只要她心还在家里就行。”大伯叹着气不说话,最后还是让强哥去县城把刘艳接了回来。
刘艳回来后收敛了些,每月按时往家交钱,只是对强哥越来越冷淡。强哥看她的眼神总是怯生生的,像做错事的孩子。有回我去看强哥,见他偷偷抹眼泪,我问咋了,他哽咽着说:“磊子,你嫂子……她不让我碰她。”我心里不是滋味,却啥也说不出来。
2012年春天,我家盖新房,强哥拄着拐杖来帮忙。傍晚收工时,他拉着我到一边,从怀里掏出个皱巴巴的信封:“磊子,这是我攒的五千块钱,你先拿着盖房用。”我刚要推辞,他按住我的手,“你听我说,我怀疑……你嫂子外面有人了。”
他说前几天刘艳洗澡时,手机响了他顺手接了,对方是个男人,张口就说“宝贝儿想你了”,吓得他赶紧挂了。刘艳出来后发现了,跟他大吵一架,把手机密码也换了。
“我想跟她离婚,可我这腿脚……”强哥抹着眼泪,“我怕我离了婚,这辈子就真完了。”
我心里堵得慌,劝他先别声张,等我找机会问问刘艳。可没等我开口,出事了。
那年麦收时节,王老板突然带着两个壮汉闯进大伯家,说是刘艳借了他十万块钱,现在该还了。大伯当时就懵了:“啥钱?我们家啥时候借你钱了?”王老板掏出借条,上面确实有刘艳的签名,日期是去年冬天。
“你问你好媳妇!”王老板冷笑,“她说她老公腿断了,要做手术,哭着求我借钱!现在我要钱,她倒躲起来了!”
正吵着,刘艳从外面回来,一见这阵仗,脸瞬间白了。王老板上去就抓她胳膊:“刘艳!今天不还钱,我就带你去派出所!”
“我没钱!”刘艳甩开他的手,“那钱是你自愿给我的!”
“放屁!”王老板急了,“当初你咋说的?说只要我借钱给你,你就跟赵强离婚嫁我!现在钱花光了,你想耍赖?”
这话像炸雷一样在院子里炸开。强哥气得浑身发抖,抓起身边的铁锹就朝刘艳砸过去,幸亏被人拦住。大伯“哎哟”一声,捂着胸口倒在地上,嘴里直哼哼。
乱成一锅粥的时候,我爸骑着电动车赶来了。他年轻时在村里当过治保主任,说话还有点分量。他把王老板拉到一边,烟一根接一根地递:“老王,这事儿咱私了。你看她家里这情况,强子腿不好,老爷子又病倒了,十万块肯定拿不出。我做主,让她先还三万,剩下的打欠条,慢慢还,行不?”
王老板看了看倒在地上的大伯,又看了看哭哭啼啼的刘艳,哼了一声:“行,看在赵叔的面子上,就这么办。但一个月内必须见到三万块,不然我还来!”
送走王老板,我爸把刘艳叫到屋里,关上门问她到底咋回事。刘艳这才哭着说实话,原来强哥受伤后,她觉得日子没盼头,在县城认识了开矿的王老板。王老板对她出手大方,给她买衣服买首饰,她一时糊涂就跟他好上了。后来王老板说要跟她结婚,让她先离婚,她怕强哥不同意,就编了个做手术的瞎话,借了十万块想给强哥当补偿。
“那钱呢?”我爸追问。
“我……我给我弟买房了。”刘艳声音小得像蚊子哼。
“你!”我爸气得说不出话,“你娘家知道你做的这些事吗?”
刘艳摇摇头,哭得更凶了。
大伯住院花了不少钱,王老板的三万块又催得紧。强哥整日沉默寡言,眼神空洞得吓人。我爸召集家里亲戚开会,你一百我两百地凑钱,好不容易才凑够三万块,先把王老板打发走了。
这事过后,刘艳像变了个人,不再打扮,天天穿着旧衣服下地干活,下班就回家照顾大伯和强哥。村里人见了她都绕着走,背后指桑骂槐。她像没听见似的,只是干活更卖力了。
有天我去大伯家送药,见刘艳在给强哥按摩腿,动作轻柔。强哥虽然没说话,但眼神柔和了许多。大伯坐在炕头上,看着他俩,脸上没那么愁了。
“磊子来了。”刘艳站起来给我倒水,手上全是裂口,指甲缝里都是泥,“你大伯今天能吃半碗粥了。”
“嫂子辛苦了。”我接过水杯,心里挺不是滋味。
“不辛苦。”她低下头,“以前是我糊涂,现在该好好过日子了。”
从那以后,刘艳真的踏实过日子了。她跟人学做豆腐,每天天不亮就起来磨豆子,做好了让强哥拄着拐杖去村口卖。她自己则骑着三轮车去周边村子赶集,风里来雨里去,一年下来竟还了不少外债。
2015年春天,强哥的腿恢复得差不多了,能慢慢走路了。他跟刘艳在村口开了家豆腐坊,生意还不错。有天我去买豆腐,见强哥在给刘艳捶背,刘艳笑着躲开,两人眼里的甜蜜藏都藏不住。
“磊子来了,快坐。”刘艳给我装豆腐,“刚出锅的热豆腐,给你多来点。”
“不用不用,够了。”我笑着摆手,“哥,嫂子,你们这小日子越来越红火了。”
强哥嘿嘿笑:“都亏了你嫂子,要不是她,这个家早散了。”
刘艳眼圈红了,轻轻捶了强哥一下:“说啥呢。”
去年过年回家,我去给大伯拜年,见院里晾着不少腊肉香肠。刘艳正忙着蒸馒头,强哥在一旁烧火,两人有说有笑。大伯坐在堂屋嗑瓜子,看见我就喊:“磊子来了!你嫂子今年赚了不少,咱今天喝两杯!”
吃饭时,大伯端着酒杯,眼圈红红的:“艳子,以前是大伯对不住你,总骂你。”
刘艳赶紧站起来:“爸,您别这么说,以前都是我的错。”
“过去的就让它过去。”强哥给刘艳夹了块排骨,“以后咱好好过日子。”
我看着眼前这一幕,心里感慨万千。谁能想到当年那个“风流堂嫂”,如今成了家里的顶梁柱。村里那些嚼舌根的人也改了口,都说刘艳是个好媳妇,能吃苦,重情义。
有天晚上,我跟强哥喝多了,他搂着我的肩膀说:“磊子,其实我知道,你嫂子当年是嫌我窝囊。她那么好看的人,跟着我受委屈了。”
“哥,都过去了。”我拍拍他的背。
“没过去我也认了。”强哥红着眼圈,“她能回头,能陪着我,我就知足了。人这辈子谁还不犯点错?改了就好。”
今年春天,我去参加镇上的农产品展销会,远远看见刘艳在给她的豆腐做宣传。她穿着干净的蓝布褂子,头发利落地挽在脑后,脸上带着自信的笑容,跟当年那个红裙子的俏媳妇判若两人,却比那时更有光彩。
她看见我,笑着招手:“磊子!快来尝尝我新做的五香豆腐!”
我走过去,拿起一块放进嘴里,热乎软糯,带着豆香。阳光洒在她脸上,眼角的细纹里都藏着笑意。
我终于明白,生活不是非黑即白,人也不是一成不变。当年那个差点毁掉家庭的“风流堂嫂”,用她的汗水和坚持,不仅赢回了尊重,更撑起了一个濒临破碎的家。或许这就是日子,有风雨,有过错,但只要肯回头,肯努力,总能在泥泞里踩出一条路来,走到春暖花开。
现在村里人提起刘艳,都说强哥有福气。大伯见人就夸儿媳妇能干,强哥脸上也有了笑容,走路都挺直了腰板。他们的豆腐坊越开越大,还雇了两个村民帮忙,成了村里的致富带头人。
每次回老家,我都要去他们的豆腐坊坐坐,听着磨豆子的嗡嗡声,闻着飘满院子的豆香味,看着强哥和刘艳忙碌的身影,心里就觉得踏实。这大概就是最真实的日子,有过风浪,有过伤疤,但最终都在烟火气里,熬成了最温暖的模样。